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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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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耳

林生生雙手拖著顧淵的衣領,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後挪,到底是個女子,在力量面前,始終是弱的。

她將顧淵拖進門去,又跑出門外,四處查看,確定無人才輕輕合上門。

燭火燒著芯子,一跳一跳的,林生生的心如擂鼓般響個不停。

她兵行險招,既然吃下去的那玩意可以將人最深的執念誘出來,顧淵對她做了,她有什麽不能對顧淵做的呢?

而且,這是捷徑。

她的災禍一切都源於一場天降的婚事,顧淵娶自己的緣由,或許就是這場災禍的關鍵。

林生生拖不動顧淵這麽大塊兒的,便只能退而求其次,將他拖至書架旁,背靠書架。她一邊做著一邊顧看著顧淵,以防顧淵醒過來。

林生生將放在書櫃上的盒子拿過來打開,褐色的藥丸平平無奇,猶豫片刻,她還是掰開顧淵的嘴餵了進去。

接著她就一眼不眨地盯著顧淵。
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門外丁點聲響都讓林生生如臨大敵。

終於,顧淵的眼睛眨巴眨巴動了。

然後,緩緩地睜開來。

“林生生……”

顧淵這麽叫著,林生生冷汗霎時就出來了。

不會……吃錯了吧?

難道不是她吃的那個?

下一秒,林生生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裏。

“為什麽要拒本侯爺的婚。”不是疑問,不是哀求個答案,問句裏滿滿都是不甘心,或許對於不可一世的小侯爺來說,兩輩子都沒人如她一般,這般忤逆他的意。

林生生順著顧淵的話往下問:“那你為什麽要娶我?”

一個相貌平平區區五品官員之女。

林生生專註地盯著顧淵,他說的每一個字,都至關重要。

是不是與阿爹有關?

與阿爹的什麽有關?

之後怎麽阿爹又會因為貪墨被處刑的?

林生生許多個疑問,都需要這樣“赤誠”的顧淵來回答。

顧淵嘴巴嗡動,說起什麽來。林生生湊近,只聽到“母親”的字樣,林生生有些失落,顧淵回答的並不是她要問的。

顧淵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,甚至帶了哭腔。

“為什麽一定要聽父親的安排,可以不聽的啊。”

林生生與顧淵相處兩輩子,說實話,對顧淵的事知之甚少,她也從沒見顧淵哭過,更沒聽他提起過母親。

據說,顧淵的母親早早就過世了的。

原來,這東西,只可以把人心裏最在意的勾出來。

在顧淵心裏,她只是一個過客,又怎麽會聽到她想要的答案呢。

巨大的期待落空,林生生顯得十分頹唐。

靠在書櫃上的顧淵難得顯露出孩子的一面來,林生生有一瞬間的心軟,但一想到自己最後的慘狀,便橫下心來。

侯爺府裏躁動了起來,到處喊著“走水了,快救火”。

林生生嫻熟地挑了近道,左拐右拐出了府。

走出幾十米,林生生朝背後的府邸深深望了一眼,那個她糾纏了半世之所。

回到家時,趙府通府明亮,到處點了燈。

林生生一回到院子,巧兒便哭著湊上前來,將她看了個遍,就發現了脖子上的紅痕和手上的,瞬間哭的更大聲了。

“姑爺呢?”

巧兒和關子都在這兒了,趙無衣卻不見蹤影。

“姑爺出去找你去了。”巧兒帶著哭腔,一抽一抽地說。

“壞了,不會找到侯府去了吧?”

別她剛跑出來,他又被扣住了。

林生生正著急著,大門沈沈地開了。暗夜裏,一個身形修長的人出現在了沈沈暮色裏。

關子神色異常,沒有人註意到,所有人的關註點都在趙無衣身上。

二爺今夜本不該出現在這裏,也不該是去尋夫人的。二爺等了那麽些年,就這樣放棄掉了,夫人他可以替二爺去尋,可二爺……

關子有些苦相,他覺得二爺因小失大了。

趙無分似一身風霜在身,迎著春風走來。

他臉上無什麽大的神色,看向林生生的眼睛裏卻有一絲雀躍。

如果說,之前他覺得林生生是重生的,只是懷疑。

那麽現在,他就是斷定了,她是重生歸來的,如他一般。

她能毫不猶豫地選擇侯府最近也是人最少的出路,沒有走錯一處,唯一合理的解釋不是別的,就是——她曾生活在那裏,對那裏的一切如數家珍。

他隱隱有些期待,她會不會還記得他。

“生生。”趙無衣喚她。

似越過千年,越過時光,推開歲月沈沈的暮霭,終於再次見到了她。

林生生看不懂趙無衣眼裏的深意,迎上去。

*

那是某一年的春歲,春風送暖,應是良辰美景。

可不知從何處起的瘟疫,蔓延到了上都城。

瘟疫起時,如那夜顧淵的侯府火燒四方一般,最是動手的好時機。

可偏偏那次,就是比較棘手。

他只剩半條命。

他就那麽誤打誤撞進了林生生的院子,朝中大臣為保天子安康,也都暫時安置在宮中了,是以林齋已經不在府裏數日了。

暮色四合,他跌跌撞撞推開小娘子的房門。

小娘子正點著油燈繡著帕子,頭已經差不多挨上油燈,看著有燃青絲的架勢。

他的到來驚醒了她。

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向他時還帶著些許迷離,結果看到他不受控制往下滴的血珠子,整個人突然清醒了起來。

林生生第一反應不是如話本子的善良女子,第一時間將人扶進去救人,而是躲得老遠。

邊躲邊威脅:“你別過來啊,我會功夫的。”

可後退的姿勢出賣了她。

趙無衣沒精力和她周旋,眼睛一眨一眨,再眨下去就沒睜開,咚地一頭栽下去,沒醒過來。

林生生叫了巧兒來,兩人看著門檻上血流如註的人毫無辦法。

府裏當然有男丁,可正值瘟疫,把人丟出去,何況傷的這麽重,不就是等同丟了人命嘛。

何況,傳出去,一個男子夜闖林生生閨房,對林生生的名聲也不太好。

就這樣,等趙無衣醒過來時,已經被綁在了柴房的椅子上。

趙無衣:松開。

林生生搖搖頭。

林生生沾了酒的棉花往趙無衣身上杵,趙無衣面無表情,反倒是擦傷口的林生生看起來比她反應大。

趙無衣一臉無奈。

久病成良醫,久傷也就會自己治傷口了。

“你放開我。”

林生生頭再次搖得和撥浪鼓似的。

“那行,你聽我的。”

趙無衣讓林生生去采常見的草藥敷在傷口上,讓她去幫他買幾味草藥來煎。

林生生一點都沒有一般大小姐的矜持和扭捏,真的蒙著面去幫他買藥,回來給他熬藥,得空還逗逗他。

“今日,我被一個得瘟疫的人抓了,‘咳咳’,這碗裏說不定已經有瘟疫了,你怕不怕?”

趙無衣面不改色心不跳,腦袋湊過去,咕咚咕咚。

“你是幹什麽行當的,再不說,你就有如這幹饅頭。”林生生表演了雙手斷幹饅頭片。

趙無衣腦袋湊過去,哢擦哢擦。

……

後來的日子,林生生見趙無衣不茍言笑,便致力於如何讓他大驚失色。

趙無衣心說,幼稚。

可是趙無衣心裏漸漸不一樣起來,他渴望每日見到小娘子,渴望小娘子幼稚地逗他笑,渴望小娘子怕他又好奇他,他想,小娘子和他見到的都不一樣。

趙無衣在林家的柴房呆了有十幾日,傷口也漸漸好了起來。

其實他早就可以走了,區區一條麻繩,怎麽可能攔得住他。

可眼下的麻繩仿佛有了神力,讓他走不得,離不得。

他想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娘子,可是林生生從不會告訴他。

他總有辦法知道的。

他眼裏漸漸也鮮活起來,瞧著林生生不自覺會提起嘴角。

可是,快樂的日子終究是短暫的。

他已離家數日,再不回去,怕是父親會找過來。

就在一個悄無聲息的夜,趙無衣悄悄地走了。

第二日捧著藥碗的林生生,只見著空蕩蕩的柴房和木棍寫在地上的字。

“多謝,救命恩人。”

林生生笑笑,把柴房收拾回原樣。

這只是林生生過往中塵埃一般的往事,她會嫁人,會有良配,相隔兩世,不知她會不會記得。

趙無衣滿含期待,想問林生生記不記得他。

可他看到林生生脖子上的勒痕,又將話咽了回去。

肉眼可見的,趙無衣的眼睛沈了下去,眸色愈發深了。

他問道:“顧淵弄的?”

林生生被趙無衣的反常驚到了,安撫似的撫上趙無衣的脊背:“沒事沒事,都是小意思。”

趙無衣暗自攥緊拳頭,顧淵,三番四次想對她的人不利。

他得做些什麽了。

“我們回去吧。”

林生生拽著趙無衣的袖子,往前走。

月色如霜,打在地上,平添一層薄紗。和著飄落的杏花,自成一番意味。

林生生想到今日,沒頭沒腦地說:“無衣,我們去武館學習學習吧。”

這輩子,她不要做金絲籠裏關著的只能討好別人的鳥雀,她要做能夠自保,能夠為父親撐開保護傘的人。

林生生朝院中杏花看,不經意間瞥到了什麽。

林生生撒開趙無衣,蹲下,從趙無衣的身擺揪下幾顆蒼耳來。

蒼耳,多長於荒野山郊,上都城嫌少有之。

唯一特意種了蒼耳的地方是顧淵的侯府。

林生生不動聲色地看著趙無衣。

這個人,趙無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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